【班伏里奥中心】世界之王,在空荡荡的王座上
这更像是一种残疾。断肢的伤口已经愈合,刺痛仍然不时出现,出现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失去双手的人想为爱人捻好被角的瞬间。
A、17 · 烧烤
对街新开的这家店腰子烤得还不错。班伏里奥抽出纸巾擦干净嘴想道。以后可以和他们一起来尝尝。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没有他们了,他们没有以后了。
B、25 · 地铁
他送罗莎琳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高中生们下晚自习,地铁站三五成群都是穿着校服等车的孩子。这个年纪就是这样,一无所有却徒然拥有着让所有大人都羡慕的朝气。
罗莎琳原本不算能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但是晚餐时的畅聊暂时赋予了她敏锐的第六感,使她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很悄然地发生了变化,顺着班伏里奥的眼神,她目光落在三个高中少年身上。
那是三个很普通的、随处可见的、每届都一抓一大把的、成群结党的男孩子,他们仨视线汇聚于中间那个少年手里掌机的屏幕上;另一个少年扒在他肩膀上,时不时伸出手去进去越俎代庖地操作一把;第三个挨在他们身边很专心地看着,在好友操作失误的时候会用手肘轻怼他们胳膊,然后掌机的操作权就转移到了他手上。
三个孩子脸上都挂着同样的笑容:那个年纪特有的、仿佛无冕之王一样。
罗莎琳想起来了,高中时候隔壁学校很出名的那件事。那是班伏里奥的高中,和班伏里奥的十七岁。
对此,现在罗莎琳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握住了身边大男孩的手,轻轻捏了捏。
二十五岁的班伏里奥如梦初醒,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他收起蓝色的目光转投到罗莎琳身上,他抱歉地想要扭转气氛所以试着微笑,却还没来得及藏起全部的碎片,于是收场于一个空空的笑容。
罗莎琳突然觉得应该吻他。地铁来了,她拉着他的手带他上了车。
班伏里奥还在试图救场,他讲了一个在茶水间听到的口水段子,但罗莎琳也很配合地笑了,还接上了话茬。幸运的是他们聊天可算投机,一路上气氛都很好。
送到公寓楼下后,班伏里奥和她挥手道别,一个人走入了路灯下的昏暗。
“从今以后,他活在世界上,将永远像一个丧子的人逛游乐园。”(1)
C、20 · 被表白前180秒
“你们看昨晚的彩排了吗?班尼学长好帅啊!”
“是的!”
“而且班学长他对谁都好温柔……”
“所以学长有女朋友了吗?”
“但是怎么说呢,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和其他人隔了一层?”
“是有点诶,感觉学长不太放开来交心的样子……”
“哇这是什么外热内冷的腹黑暖男人设?”
“不要这么说学长啊,学长他……有的人天生性格就是这样的。”
“不是你不觉得这个性格本身就是萌点吗?”
“什么样的性格配上班尼学长的颜都会是萌点啦……”
“……”
班伏里奥翻着秘书部长拿来调戏他的聊天截图,很意外,毕竟以前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所以现在他也从没觉得自己帅气。“她们开玩笑的。”他把手机还给她,闭上眼睛回忆台词。
他今天差点迟到没赶上大巴。从几年前开始他睡眠一直不太好,最近依然。今天一大早他惊醒了一次,手臂发麻,然后发现自己肢体扭曲、被褥纠结。应该是做了很焦虑的梦,因为胸口那股火一般的空虚感还挥之不去,但他完全不记得细节了。
在被遗忘的梦里:蓝色的衣角从眼前闪过,他扑上去抓,但是抓了个空。他拼命去追,他想抓住那一抹蓝色。是一只困在仓鼠球里的仓鼠,蓝色在他眼角边出现又不见了,是一只被逗猫棒戏弄的猫,是一只被猫把玩的猎物。一角蓝色在很远的地方,他追上去,越追就越远,越追就越有手绊住他拉住他。他回过头,蓝色在他后面,很蓝很蓝,像一条河,滴滴答答,涓涓汩汩,流淌着红……
他惊醒了。梦境潮水一般褪去,只有过快的心跳残存了噩梦的证据。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应该还不到五点,他翻个身捂住眼睛——今天是他们剧社正式演出的日子,他不希望自己这个主演是只熊猫。划开手机一看:果然,上午4点50分,6月21日。他插上耳机,习惯成自然地点开收藏的助眠歌单,海浪拍岸、风过松涛。6月21日,这个日期好眼熟。没错他记得是剧社首次公演的日子,可他总觉得仿佛自己忘了什么。
再睁开眼已经接近中午11点了。宿舍都空了。他风风火火赶上大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盖洛平他们为什么都没叫醒他!后者很无辜很真诚的说难得见你睡这么香不忍心。
他靠窗坐着支着下巴看窗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东西,钥匙什么的都带了,其他材料也带了,难道是没关窗?又不像……
演出很成功、很成功。吃完庆功宴他们一社人都飘了,土豪社长直接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包了一个大大大间,超级豪华甚至带个电子钢琴的那种!班伏里奥正沉浸在微醺和观众掌声带来的成就感中,飘得不行,卷起袖子坐到钢琴前手指就能自己移动。练琴很枯燥,小时候罗密欧是一点儿都坐不住,倒是便宜了陪练小班伏里奥,后来他们高中组乐队的时候班伏作为键盘手也苦练了有大半年,尽管荒废了近三年了但底子还是在的,弹错了他就干脆临场发挥,克罗地亚狂想曲直接被他中途转接到二十当头的前奏,叮叮咚咚音符涌泉一般流泻而出。班伏里奥边弹边唱,气氛炒得火热,好几个手机围着他拍视频,和他一个高中的同学兼现室友盖洛平差点没哭出声来,躲在人群后面抱着帕特里克眼泪抹个不停。
一曲作罢,一片口哨声掌声喝彩声,班伏里奥还是很高兴,就是有点累了,头晕晕的。他躺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听了半首歌就睡着了。
他们三人一起考上了理想中的维大艺术学院,茂丘西奥和罗密欧和他都是室友,很快他们就要去巴黎巡演。等下,他好像是学工科的?“画什么PCB?写什么程序?没了你谁来当我们键盘手!”茂丘西奥一把勾过他脑袋薅他,班伏里奥虽然觉得很在理但一定要不甘示弱蹭回来。阳光很灿烂,茂丘西奥的头发软绒绒的特别舒服,罗密欧在边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特别可爱。他们坐火车穿过金色和绿色的麦田。他们去了巴黎来到卢浮宫前,去了威尼斯来到叹息桥下,一路上世界都是很明快的彩色。舞台上,主唱罗密欧和贝斯手茂丘西奥在聚光灯下耀眼得闪闪发光,全世界聚焦于他们,班伏里奥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世界之王和二十当头……
“班尼!”唱完之后茂丘西奥冲他甜甜一笑,“我走了哈。”
别!班伏里奥的喉咙却被石头卡住了。他醒了。
包间里的大灯被打开了,暖光照下来是和梦里一样的色彩。
演女主的那个小学妹坐在他身边,想来是来叫他起床的。小学妹脸颊染上薄薄粉红色,柔柔的在灯光下显得尤其动人,但是她看着他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班伏里奥摸了摸脸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班尼……你、做噩梦了吗?”小学妹鼓起勇气问。
“嗯。”他回忆着梦的内容,“不算是噩梦,不是噩梦。是个很美好的梦。”
——他在睁开眼的瞬间想起来了。6月21日,那是茂丘西奥的生日。
带着某种莫名的、“得好好活着”的责任感,他朝眼前的女孩露出八颗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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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